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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雪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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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雪6

各種抽血結果顯示白雪薇雌激素低,卵泡不大,排不出卵子。人工授精不出意外失敗了,之後便是為試管做各項準備。

醫生一口氣開了一星期的抽血,於是白雪薇每天早上7點半到醫院排隊。

試管的前置程序非常覆雜,要打很多藥,做很多檢查,有些檢查非常痛苦,比如造影。插一根管子進去,很疼很漲,打了止痛針後,依然能感覺到疼,白雪薇還吐了。

躺在醫療床上生無可戀時,隔壁姑娘問她:“怎麽一個人來呀?你老公不陪你嗎?”

白雪薇說:“我老公要上班。”

隔壁姑娘說:“那就請假呀,怎麽能讓你一個人來,那你一會一個人能回去嗎?這個會頭暈很久的。”

白雪薇說:“我可以的。”

白雪薇巴不得看不到李景松呢,當然她也不想見到媽媽或婆婆,所以她一個人很好,她不在乎只有一個人。

打排卵針促排,取卵,手術時手腳全部被綁著,呈大字型打開。

白雪薇感覺這個場景就跟殺豬一樣,豬不也是這樣嗎,光溜溜躺著,任人宰割,好像自己的價值就是身體,身體和靈魂分離開來,發生的一切和她本人毫無關系。還好有全麻,白雪薇心想。

取卵時只取了六個,最後只有兩個胚胎存活,情況不太好。醫生打電話給白雪薇,其他人都是取卵的第三天移植,但考慮到白雪薇的胚胎第三天可能養不活,所以醫生臨時給安排,取卵的隔天就抓緊移植了。

移植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,移植完還要打針。白雪薇都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前,打了多少針,吃了多少激素,做了多少B超……但總之,天不隨人願,移植失敗了。以上所有,都要從頭再來。

她想沒有人會比她更難受了,期待的是她,痛苦的是她,幾個月打針做檢查天天早起去醫院排隊的是她。

然而到最後,接受指責的也是她。

爸媽用來說她的理由很多,什麽熬夜啦,失眠啦,喝奶茶、喝咖啡、吃炸雞、空調開太冷、衣服穿太少……連主任醫生都皺眉反問了句:“這有什麽關系?那人家外國人天天喝冰的,也沒問題呀?”

爸媽一時語塞,不敢反駁。等出了醫院,又繼續了:“那中國人的體質就是不一樣啊。”

無論報告怎麽寫的,無論研究結論是什麽,反正他們總有自己的一套說辭。

白雪薇都無法理解,她爸媽怎麽說也是那個年代的大學生,念的也都是名校,兩人都是理科生,怎麽思想就這麽頑固不講科學呢?

爸媽是毫無邏輯的,他們毫無邏輯的原因大概是需要找些理由來承擔責任。而公公婆婆就不一樣了,他們不需要這麽多原因,他們只看結果。

白雪薇和李景松說了胚胎移植失敗的事,李景松依然沒什麽反應。他對孩子其實沒什麽執念,男人會對養育小孩有什麽興趣嗎?大部分是沒有的吧。

工作已經這麽忙這麽累了,再加一個小孩擠占自己的休息時間?再多一個小孩花費自己的金錢?如果不是傳統觀念在,如果不是爸媽催,李景松是壓根不在乎有沒有孩子的,他對孩子沒有概念。

或者說有孩子也行,直接給他一個有自己血緣的、聽話懂事乖巧的兒子給父母交差就行了,最好省略掉那些需要他花費的精力和時間,直接得到結果,那該多好呀。

所以,當白雪薇告訴她結果時,他心裏是很煩躁的,煩躁的原因不是要重來一次,不是試管竟然這麽難,更不是白雪薇受了什麽苦,而是,他要面對爸媽無止境的嘮叨了。

婆婆陪白雪薇進行第二次試管的前置檢查,檢查結果和第一次差不多,是白雪薇的問題,她本身就很難懷孕。

到了6月份,天氣愈發的熱,白雪薇整夜整夜失眠,不知道是藥物的原因還是心理壓力,她睡不著,她很累很困,但就是睡不著。

一個天邊閃著悶雷的下午,李景松提早回家了,指紋鎖被打開時,白雪薇還在客廳的瑜伽墊上發呆,她嚇了一跳,問道:“你怎麽回來了?也不說一聲。”

李景松顯得有些沈默,晚上吃飯時,餐桌上也是寂靜一片。白雪薇煮了清蒸魚、紅燒豆腐和青椒炒肉片,在快要吃完時,李景松突然開口:“你這次試管,估計也很難成功。”

“啊?”白雪薇有些驚訝,驚訝的原因倒不是成功不成功的問題,而是李景松會這麽確定地給出這個結論。

沒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情況,所以李景松是怎麽得出結論的呢?婆婆告訴他的?

“媽跟你說啦?”白雪薇問。

李景松沒有回答,他一直就不怎麽關心試管的事,因為白雪薇會告訴他做檢查有多麻煩,有多少針要打,過程有多痛苦,他不喜歡聽這些負面信息。

李景松說:“我媽很想要孫子,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什麽?”白雪薇放下筷子,心裏有種預感。

果然,李景松說:“我媽讓我跟你離婚。”

白雪薇意味不明地“哦”了聲,沈默了一會兒,她問道:“那你是怎麽想的?”

李景松很委婉:“我是無所謂啦,但是我家裏說一定要小孩。”

白雪薇:“……”

一般這種情況,會有很多想要吐槽的話吧,比如: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?你媽說啥你就是啥?比起我你更關心那個還沒出生的小孩?你娶我只是為了生孩子嗎?你知道我為了孩子做了多少努力嗎?等等等等,諸如此類。

但白雪薇沒有想到這些,她根本不在乎這些,這些都不重要,她只是問道:“那你媽和我媽說了嗎?”

李景松搖頭。

白雪薇又問:“協議離婚嗎?你們擬好離婚協議了嗎?”

李景松被問得有些尷尬,伸手抹了抹額上的汗。

白雪薇看著他,這是李景松的習慣性動作,他比較胖,經常會冒汗,往往都是直接用手抹。以往白雪薇都會在這個時候給他拿張紙,但現在她只是看著。

“嗯,”李景松說,“這房子是我媽買的,過戶到我名下也是在婚前,所以不能給你。不過婚後的工資獎金這些,我們可以按法律要求平分。你辭職前也有收入,也要平分。不過我收入比你高,所以還是我要給你。”

“嗯嗯。”白雪薇點頭,這是非常合法的做法。

“彩禮陪嫁都是你的。”

“嗯嗯。”白雪薇點頭,又問,“那協議?”

“過幾天給你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到這裏兩人就相對無言了,過了一會兒李景松又站起來,說:“我晚上要值班,所以現在要回單位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白雪薇送他到門口,李景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,等他穿好鞋關門時,他又忽然開口:“你不著急收東西,我後天要出差,等我回來我們再簽協議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白雪薇和爸媽電話說了這事,得到了爸媽的破口大罵,罵啥都有,罵李景松,罵公公婆婆,當然也罵白雪薇。

“你沒有跟他說再等等嗎?至少等第二次試管結果出來啊,萬一這次可以成功呢?”

白雪薇不開心:“人家都把我當生育機器了,你們也這樣?還讓我去求他?”

“不然呢?”老爸吼道,“結婚本來就是要生孩子的!”

白雪薇深呼吸,冷靜道:“人家都決定了,說了也沒用,我過幾天就收拾東西回家。”

老爸非常生氣:“怎麽沒用了?他說協議離婚你就協議離婚,你可以不同意啊,你不同意我看他們怎麽離!”

“拖著有什麽用?”白雪薇難以置信,“拖著他就能不離了?”

“拖著你試管還有成功的幾率啊!”

白雪薇無語,被罵了一通後掛斷了電話。她現在只想快點結束這些煩人的事,她從小就怕麻煩,現在也是,她最討厭藕斷絲連拉扯不清黏黏糊糊了。

到了第二天,老媽又給她打電話,試圖循循善誘:“李景松結婚了還可以再找,你呢?女人離婚了是沒人要的,要再結婚很難了,你還是想清楚一點。”

白雪薇說:“我不想結婚了。”

老媽的耐心估計只有幾秒,一聽這話,便開始暴躁:“你本來就生不出娃,現在離婚了誰還要你啊!”

白雪薇無語凝噎,她很平淡,和電話對面形成鮮明反差:“那就不要唄,我一個人不是好好的嗎?”

“你現在連工作都沒有!他們那家子騙著你辭職,現在好了,你沒有工作了,你要靠人養了,你還不去求他!”

“哦,”白雪薇才想起這事,“對哦,我現在沒工作,我得先找個工作。”

“你以為找工作這麽容易嗎?好不容易考上的公務員,你就這麽辭了,你現在去哪找比之前更好的工作?”

白雪薇沈默了,如果沒記錯,當初明明是老爸老媽公公婆婆一起來勸她辭職的,說身體要緊。現在想來,爸媽所謂的“身體要緊”,應該要改為“懷上孩子才是萬事大吉”。

老媽又開始罵公公婆婆:“以前覺得他們一個市委領導一個市局領導,說不定能幫你點什麽,結果什麽都沒有,還讓你辭職,就是不想提攜你。”

“你才發現啊。”白雪薇嘆氣。

老媽繼續罵:“你看看你,結個婚什麽好處都沒撈著,反而連工作都沒有了。”

“你們讓我結婚是為了什麽好處嗎?”白雪薇一副驚訝的樣子,“那之前為什麽給我介紹一堆不如我的,或者家境很差的男生?”

突然被反駁,老媽一整個爆發了,電話裏是聽不懂的各式吼叫。白雪薇把手機放到了一旁。

確實啊,這段婚姻給她帶來什麽了嗎?什麽都沒有啊。

爸媽打算找公公婆婆理論,說因為我女兒不能懷孕就離婚,這算什麽,還說要去他們單位鬧。

白雪薇一個窒息,給爸媽發信息:“這對我們有啥好處嗎?你們鬧他就不離婚了?我將來要是還考公務員事業單位呢?你們也替我想想。”

白雪薇苦口婆心:“現在李景松還覺得對我挺愧疚的,你一鬧,就真的什麽情分都沒有了。”

白雪薇非常頭大,為什麽從頭到尾這麽清楚的事情她爸媽就不懂呢?從結婚前到現在,每一次她說的都沒問題啊,每一次她的理由都無懈可擊啊,但是爸媽為什麽就要拿那些毫無邏輯的話來反駁她呢?她理性的思維著實不能理解呀。

這個下午,白雪薇郁悶地在房間裏看雨,市中心高層,可以俯瞰底下一眾小平房,那些小平房有些歷史了,看起來古樸滄桑。她就這麽看著,手機嗡嗡震動她也沒有搭理。她不知什麽時候不愛看手機了,信息都是要等上一兩個小時才回。

過了好久好久,她才又拿起手機,微信裏照例是爸媽的各式長文轟炸,在那些看著頭痛的小紅點裏,夾雜著來自陸曉恬的一條信息:“你是不是喜歡《愛樂之城》呀?我們最近在排練。”

白雪薇可能反應了幾秒才理解這條信息在說什麽。

信息附帶的還有一段視頻,視頻是晴天拍的,鏡頭裏有舞蹈教室大片的玻璃窗,和映照著人影的大面鏡子。

樂曲聲很歡快,過於歡快了,和她的世界格格不入。白雪薇看了兩遍,這才有些恍惚,仿佛被強制從抑郁的周遭環境中抽離出來,進到那個堵車的車水馬龍的高架上。

她正看著,陸曉恬又發來一張照片:“你看那邊,剛好也在堵車。”

鏡頭裏的天空和她眼前的一樣,灰蒙蒙中帶著點不小心刺破雲層的暗淡的光。雲朵像被抹開的水墨畫,層次鮮明,漸次過渡。在她郁悶到難以附加的同時,城市的另一頭,有人在排練她最愛的舞蹈。

“我在群星薈萃的洛杉磯/追尋著燈光與夢想/當你對一次失敗感到失望/你仍然會從地上爬起/清晨不久就會到來/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……”

這麽長時間以來,白雪薇的情緒終於有了一絲波動,她感到胸腔沈甸甸的,那裏很滿,仿佛氤氳著水汽。那些水汽不斷蒸騰著,起伏著,水汽從深海裏冒出,一點點擴散,往上回到雲層中,雲裏下了雨,雨水很大,雨聲震耳欲聾。

手機界面裏跳出陸曉恬的下一條信息,她幾乎能腦補出對方沖她眨眼的模樣,柔和可愛,古靈精怪:“親愛的,來看我們的表演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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